陈福康

我偶然看到了2013年2月西安太白文艺出版社出版的《郑振铎散文》，这本书收到的第一部作品是《唯一的听众》。

后来又看到了2014年6月北京中国书籍出版社出版的 《郑振铎精品选》、2014年10月沈阳万卷出版社出版的 《郑振铎诗文集》 (该书还收入了印度泰戈尔两本诗集《飞鸟集》 《新月集》，居然也算作郑振铎写的诗)，2016年1月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出版的 《幻境》 (《民国美文典藏文库·郑振铎卷》) 等书中也都收了 《唯一的听众》。我研究郑振铎先生已经几十年了，从不知道先生写过这样一篇散文，未免大感惊奇。好在很多售书网站都把这篇散文作为郑先生的代表作选登了出来，一读之下，我更惊讶了。

这篇文章写的是一个年轻的“我”在一位假装耳聋的音乐学院老教授的亲切关怀下，由没有信心学拉小提琴到最后能在成百上千观众面前成功演奏的故事，赞扬了老教授爱护、鼓励年轻人的美德。文章写得高明不高明且不说，其情节则完全不符合郑振铎的生平。郑先生很小的时候父亲就病逝了，家境非常贫困，不可能有父亲要他去学小提琴的事情。文中还说“我”有一个“专修音乐的妹妹”，而实际上郑先生的两个妹妹连学堂门都没进过。更不用说，从没听说过郑先生“能足够熟练地操纵小提琴”，而且是他“永远无法割舍的爱好”这种事了。

这篇文章怎么会收进 《郑振铎散文》《郑振铎精品选》 《郑振铎诗文集》 里去的呢？ 我又在网上搜了一下，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更吓一跳。原来这篇东西很早(2007年前) 就已被收入多种小学语文课本里去了。如人民教育出版社版 (小学语文课程标准课本) 六年级上的第3组第11课课文就是这篇 《唯一的听众》，此外还有北师大版五年级上第3单元第6课，西师大版六年级下第2单元第6课，冀教社版五年级上第4单元第17课，沪教社版五年级下第6单元第28课，北京版六年级下第2单元第4课，等等。还有教科版五年级上，和鲁教版四年级下等，都作为“选读课文”。这些教科书上大多只标明作者是“落雪”(我没看到写郑振铎的名字)。那么“落雪”是谁？ 课本上为什么不说明？ 那种专门给教师看的教学参考书上有没有说明呢？ 我只知道郑先生根本就没有“落雪”这个笔名!

而在网上有关这篇 《唯一的听众》 的分析文章、教案设计、授课记录、读后感、练习题及其解答，还有关于它的作者的介绍等等，竟有数百篇之多，很多文章都说它是郑振铎写的，“落雪”就是郑振铎，还详细地介绍了郑振铎的生平。连中国教育出版网等官方网站也是这样的。如2014年10月人民教育出版社课程教材研究所的网页上，就赫然刊登着论文 《解读与关注表达：〈唯一的听众〉 教学设计》，第一句话就是：“《唯一的听众》 一课，作者郑振铎记叙了‘我’在一位音乐教授真诚无私的帮助下……”

这篇文章，就这样打着郑振铎的名号，受到高度重视。不仅有特意为它画的多种插图，有朗诵它的录音，研究每种教科书收入那篇文章时如何作精心修改的论文，甚至还有多个据以改写的剧本，而且还真的拍成了短剧，我至少就在网上看到过广西大学文学院等摄制的两个视频节目。

网上偶然也能看到有人提出“落雪”是不是郑振铎的疑问，说该文不像郑先生所写，因文中提到的“楼区”等语好像是现在才有的；但立即就有人回答说“落雪”就是郑振铎。于是这一怀疑之声就湮没在众多喧哗之中了。而我终于在某个角落里看到有“笑言天涯网站的驻站作家落雪”的弱弱的一段回答：“简单介绍下自己吧，我，笔名‘落雪’，01年开始接触写作，以后一发不可收拾，陆续有发表，可能是比较随性的缘故，风格上没有严格的区分，或许说是有了一些大众的、生活的、本源的东西在里面，所以有时候有人读我的文字会说像谁写的谁写的，可有些作家的名字我都没听过呢，现在写手这么多，纯属巧合，哈哈……”

看到这段话，我想各位看官大概也只能“哈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