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已经进行了44年。它终于从一个青年成长为中年人。

就像所有负重前行的中年人一样,原来那么朝气蓬勃的高考,近些年,屡屡被指责:高考,怎么越来越卷了?

身为中年人,倒是颇有些理解“高考”的处境。

不是不努力,上有老下有小,一个人赚钱,几个人花销,不努力怎么行。可就是做不到人人满意。常常再怎么尽心尽力,还是要落得一地的埋怨。上下都讨不到好。

高考现在就是这么一个处境。

有人说考试的内容和形式不行。高考年年在改革,肯定也想往好的方向改,但是年年被吐槽。

有人说高考为啥有地域差异,各地的卷子都不一样,这不公平。其实高考一直在致力于消灭地域差异,却又不得不针对各地不同的状况,出不同的卷子。因为全国统一的试卷,会有问题。

有人说高考不能太难,太难学生容易想不开。高考也不能太简单,太简单就真的卷得不成人形了。

有人说高考到现在侦查作弊应该很有一手了。没错,有的考场连金属牙套都不让往里带。可是有的考场,不但能带进去手机,还能用手机拍照,拍完照还能上传。

人人都嫌弃高考,人人都能打高考身上挑出一堆毛病,人人却又都有共识,高考这玩意虽然不咋好,但好歹他也算是最不坏的。

高考如果是个人,此时就该瘫倒在沙发上,一脸颓废地说:我能咋办啊!我也很无奈啊!

但是大家别忘了,高考,也曾经年轻过。咱们来瞧瞧,高考是怎么一步一步卷起来的。

1977年,是高考重启的那一年。那年的高考,像一个十世单传的婴儿,一出生就受到了万众期待。

那一年,是8月底才决定要高考的,考试的时间定在了冬天。人们奔走相告,弹冠相庆,570万人报了名,录取20多万人。4.8%的录取率,听上去仿佛就很“卷”。

可事实是,第一届高考的试卷,顶天了只有初中难度。而即便只有初中的难度,也足以把经过10年文化沙漠的人们考得人仰马翻。

最夸张的一个考点,44名考生,数学一共加起来总分只有26分,连一个人考1分都做不到。

当时有考生实在做不来数学,就在试卷上瞎写,比如“我家三代农民”,“我擅长解放弯弯”,等等。

隔年高考卷,吸取了上一年的“教训”,为了让大家都有得写,出得更简单了。比如语文作文就很接地气,叫:《心中有话对党说》。

结果写啥的都有。暗恋某人也对党说,工作不顺也对党说,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对党说,看得阅卷老师眼皮大跳。

某地语文卷子还有一道文言文翻译,是王安石《游褒禅山记》中的一句:夫夷以近,则游者众;险以远,则至者少……

有的考生这么答:姐夫领着小姨子去游泳,看到游泳的人太多,就换了个人少的地方游,这是不道德的。

高考开始第二年,考生人数达到了610万。

那一年河南的考生还是很幸福的。文科录取线比北京低34分,理科低100分。(今年的河南考生一听,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只恨自己晚生几十年)

河南的文科状元叫刘震云。他考上了北大,后来成了一个作家,曾经是2012年作家富豪榜的第19名,拿过茅盾文学奖。

这个出身于河南小县城的男孩,小时候因为太调皮,被父母砸锅卖铁送去念书。1973年,刘震云初中毕业,舅舅笑话他:你小子又笨又丑家里又穷,怎么能找着媳妇?要是有哪家小寡妇不嫌弃,你就娶回来得了。

刘震云立志不娶小寡妇,他决定去当兵。同袍问他,为什么来当兵?他嗝楞都不打,张口就说:为了娶媳妇!

1978年刘震云复原了。因为有初中文化,他成了一个老师,一边教书一边准备高考。考试那天,他穿了一条军装裤,在裤子里密密麻麻抄满了小抄。

刘震云说:一条腿不够我就写两条,恨不得把全世界都抄在腿上。

终于考上了北大的刘震云,并没觉得有多得意。他的理想依然是:能娶个媳妇。

同一年,在咸阳棉纺织厂当了7年搬运工的张艺谋,也决定参加高考。他的想法很单纯,听说读大学不要钱,大学生包分配。反正怎么都比当个搬运工强。

趁着去沈阳出差的机会,张艺谋带着一包煮鸡蛋,拿着自己的摄影作品去了北京电影学院参加招生考试。在一群艺术世家子弟的包围中,张艺谋有点自卑,他觉得自己很难考得上。

还是这一年,俞敏洪花了10个月苦读,英语却还是只考了33分。而他理想中的学校:常熟市师专的英语分数线是38分。第二年,老俞再战高考,这一次他考了55分,满以为可以上岸了,结果常熟师专的英语录取分数线变成了60分。

像极了这些年考研迟迟无法上岸的体验:纵然分数每年都在提高,奈何分数线也年年提高。

第三年,俞敏洪考英语的时候,那叫一个摧枯拉朽,40分钟就交卷了。除了考场就挨了英语老师一个耳光。高考你也敢这么玩?

成绩出来后俞敏洪的英语考了95分,总分387,比北大录取分数线高了7分。但是他不敢报最著名的北大中文系,因为他的语文不及格,只有58分,最后考上了北大西语系。

想想看,俞敏洪头两年但凡争气那么一点点,那他就是妥妥的常熟师专校友了。

转眼到了1988年,那年高考的总人数是272万,比上年又增加了44万。

北京四中高三考生高晓松考数学那天找不着准考证了。公交车已经误点,那时候也没有出租车,他直接拦了一个骑自行车的陌生人,管人家借车。那人竟然也借了。

等高晓松赶到考场的时候,已经迟到了20分钟,他的同班同学都开始交卷了。高晓松说,那一年他们全班数学都是满分,包括迟到20分钟的他。

再之后,高考人数就一路高涨,到了2007年,首次突破了千万。07、08、09年,这三年的高考人数都在一千万以上。等到10年高考人数又掉到了千万以下。一直到2019年,才又重新站到了千万之上。

高考的人数和分数年年水涨船高,大概是人们发现,高考实在太好使了。

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的大学生,不但包分配,甚至还包老婆。某大学生到单位报到的第一件事,就是领导拿了一沓照片给他挑:这些都是中层以上干部的闺女,你相中谁,我去给你约。

随着高考报名人数的越来越多,以及高考的扩招。你会发现,虽然高考始终叫高考,但是就像小马过河一样,每一届趟着河水过去的人,感受都是不一样的。

44个人一共考了26分的那一届和全班考满分的那一届不可同日而语。打着小抄拿到状元的,和一分淘汰一操场的,又完全不是一回事。

唯一确定的就是,高考这玩意,一直在努力地改变,虽然越改越卷,但它还是在努力地迎合每一届考生。

只是不知道,再过几年,又会变成什么样子了。

或许有一天,高考就老了,到那时,将会有一个新的东西去替代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