__________追忆我的父亲

2002年3月22日农历二月初九,我的父亲走了,永远地离我们而去,再也不回来了,距今已整整二十载了。

父亲临走前三四天,咬合骨已经错位了,嘴巴闭不上,无法咬合,不能进食。父亲脑血栓、脑出血反复,卧床三年,一个身高174,体重160斤的壮实男人,最终被病魔折磨得六十斤不到,皮包骨头,活脱脱一个芦柴棍,令人不忍直视。我们姊妹轮流伺候了三年,走的时候刚到七十岁。

幸亏父母生得多,到了晚年算是派上了用场,父母一共生了六个闺女。我们姊妹六个,在十里八村是出了名的有教养,团结,孝顺,父亲卧床时,乡里乡亲到我家看望他,都绝口称赞,伺候得好,干干净净,屋子里没有异味。但是过后回想起来,总感觉做得不到位,有很多时候,很多地方疏忽大意,不够心细,不够周到,留有很多遗憾,每每想到这些,心里就会搅着劲儿地疼,觉得对不起父亲,就会情不自禁掉眼泪。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但是,为了不给自己留下遗憾,还是应该更加努力照顾好父母的晚年生活,不然,真的会后悔一辈子。

一、我的父亲是一个有文化、有才气、能写会画,能文能武的父亲。

我父亲早年是市里一个科研单位的财务会计,那时的财会没有电脑,没有计算器,用的是算盘,父亲的算盘打得那叫一个出神入化,炉火纯青,两只手齐上阵,加减乘除,哗啦哗啦,手指的灵活程度令人目不暇接。可想而知,这是下了多少功夫才能达到如此程度。后来,父亲的单位搬迁到成都,需要家属随迁,五十年代,由北方迁到南方,好像一辈子再也回不来了,就等于跟亲人生离死别一般。所以,遭到了外公外婆的阻拦,母亲听外公外婆的话,父亲拗不过母亲,最终没有行成,他也就放弃了工作,放弃了大好前程,同母亲一起,下放到了农村,当了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没有退休金、没有医保的农民,一干就是一辈子。

在农村,父亲也是一把好手。他在生产队当过会计,当过菜园组组长,在村民心目中可谓德高望重。除了种地,父亲写一笔漂亮的字,不论是硬笔还是毛笔,字体隽秀,柔中带刚,刚柔并济。每年一进腊月,村里人就开始陆陆续续夹着红纸到我家来找父亲写春联,父亲结合每一家的特点给他们编春联内容,编的内容总是那么贴近生活又不失时代气息,平仄合辙,对仗押韵,就连我这个文科生都自愧不如。

有一天,我在收拾书柜时,发现在一本《毛泽东选集》中夹着父亲画的马克思、恩格斯、列宁的素描头像,简直是栩栩如生、惟妙惟肖。不禁对父亲又多了几分敬佩之情。他在孩子面前从来都是不显山不露水,如果我没发现他的画,我们都不知道父亲还有这么一手。我们姐妹都有画画的天赋,这是遗传了父亲的基因。

二、父亲总是那么善解人意,父亲的爱时而润物细无声,时而惊涛骇浪。

我刚上小学时,每学期的学杂费是一块五,后来涨到了两块。由于家里经济拮据,我们姐妹从小就懂得替父母担忧,每年开学收学杂费,我都不好意思跟父母开口要钱,母亲相对父亲脾气急躁,这种事更不敢跟母亲提,只有到了第二天上学,脚踏出门槛,迫不得已时,才跟父亲张口:“爸,今天学校收学杂费一块五毛钱。”父亲说:“嘿,你这孩子,怎么才说。”说着,父亲就到大柜里摸出钱塞到我手里。我就像做了对不起父母的事,手里攥着钱,低着头,一溜烟跑到学校。父亲常说,该花的钱,砸锅卖铁也得花,学杂费是大人的事,你们就只管好好念书,别的不要管。

小时候的冬天真冷,三年级,爸爸从供销社给我买了一双棉鞋,那种棉鞋叫“棉水袜子”,那是我长到十岁的第一双棉鞋,穿在脚上,那个暖和啊!父亲每天晚上都用锥子把苞米皮挑成丝,那是父亲自制的靰鞡草,蓄在我们的棉鞋窠里,第二天晚上再换新的,所以,鞋窠里一天都是暖烘烘的。

高三时,我晚上常常学习到半夜,那时我非常瘦,三根筋挑一个脖子,父亲心疼我,隔三差五给我煎一个鸡蛋,我哪肯吃啊!父母干活儿那么累,还没吃上鸡蛋,我怎么咽得下。我坚决不肯吃,父亲硬是把鸡蛋送到我嘴边逼着我吃下去。记得父亲把麦秸摆成一细溜,把一个空罐头盒刷干净,用铁丝做个手柄,盒里放一点猪油,打上一个鸡蛋,把麦秸点着,手上擎着罐头盒,一边移动一边搅动,从火的这头到那头,鸡蛋就熟了,香气溢满屋子。这种柴火煎的鸡蛋格外好吃,这是劳动人民的智慧。

妹妹考上师范,去报到那天,是我和父亲去学校送的妹妹。在市内的公交车上,父亲背着行李,紧紧地拉着妹妹的手,生怕把她弄丢了。妹妹每次回家,父亲都去火车站接,走的时候又去火车站送,不让去不行,因为他不放心。在他的眼里,我们都是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大姐的前夫生性好色,对大姐动辄家暴,大姐为了不给父母增加负担,忍气吞声,回娘家从来都不说自己的不幸。后来,父亲还是知道了,得知自己的大闺女遭到家暴,父亲心疼得嚎啕大哭,他喝了两口酒,借着酒劲儿,坐上火车直奔大姐家,找那个亡命徒算账,他要替自己的闺女出气。到了大姐家,给了那个家伙一顿教训,然后把大姐带回了家,离开了那个不知廉耻的臭流氓。对待自己的闺女,父亲是豁出去命的!

七八十年代,唯一的精神生活就是看露天电影。隔些日子,公社放映队,就会到每个大队轮流放电影。每到大队放电影,母亲就会早早地做晚饭,吃完晚饭,父亲会背着三姐去看电影,三姐由于小儿麻婆,下肢残疾,父亲对三姐的爱,浸润在生活的点点滴滴。有什么好看的光景,父亲就会背上三姐,一背就是几十年。

2001年十一月份,我二姐夫车祸去世,那时父亲卧床,他已经不能说话了,得知我二姐夫的事,嗷嗷地哭。

三、父亲的晚年,被病魔折磨,生活质量极低。

父亲由一个知识分子演变成一个朴实的农民,他干一行爱一行,一辈子兢兢业业,任劳任怨,忠厚老实,严于律己,忠诚待人。

到了晚年由于高血压得了脑血栓,脑出血,住院抢救,挽回了一条命,但也换来了没有质量的三年卧床生活。

父亲卧床,母亲年事已高,照顾不了父亲,我们姐妹六个轮流伺候,我每天下班,把摩托车停在院子里,第一件事就是给父亲换尿布,洗尿布,一洗就是三年,不论严寒酷暑,大冬天早晨四点就起床在院子里洗。照顾父亲,我和三姐是主力,三姐负责喂饭,我负责换洗。那时候,我们姐妹都挺困难,都是上班族,工资都低,手里没有存款,如果父亲能活到现在,一定会让他生活得舒服一些,那时,大多数情况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我们只能在能力范围内,尽力去孝敬他。

父亲弥留之际那几天,我想请假,母亲说:“你去上班吧!学生不能扔!有事给你打电话。”父亲走的那天,我下班回家,姐妹们都在家,因为我们都知道父亲的大限已到。我直奔父亲房间,他眼睛里蓄满了混沌的泪水,两眼直盯着天花板,我凑到他耳边:“爸,我回来了。”他在嗓子里呜了一声,慢慢地闭上了眼睛,两行眼泪顺着太阳穴流了下来。我帮他擦干了眼泪,我知道他在等我。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待。

流着泪写了这几个片段,为了纪念我的去世二十周年的父亲。

我曾想退休后,把父母的人生好好写写,让四姐阻止了,她说:“别写了,心里不好受。”

那些父母还健在的朋友们,趁父母还在,趁你还年轻,好好陪伴他们,孝顺他们,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一旦留下,就是终生的,无法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