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在梦里呼唤曾经的童年。

大泊乡的地形仿佛是运河西岸的练湖掀过来的波澜,一浪高过一浪,一直涌向东面的胡桥乡、荆林乡。波峰上必有水渠,浪谷里必有长沟,长沟也必串起片片池塘。波峰浪谷间是“层层梯田层层绿”,那村庄则如颗颗明珠撒落其间,四周是茂密的树林,掩映着白墙青瓦,间或升腾起袅袅的炊烟。村边必有水塘,一律的青石码头,旁边漂荡着几株绿萍。村外亦必有竹林,竹林外也必有两三株桃花,一如苏轼的“竹外桃花三两枝”。如若是天上飘着蒙蒙细雨的春天来此,你就更能领略到“烟雨江南”的诗情画意!埝庙村的地理最具这样的特色!她右临京杭运河,左傍沪宁铁路,背枕沪宁高速,面向市区,为一狭长地形,夹两波峰一浪谷。制高点为方家墩,据说是洪秀全攻打丹阳县城所筑的烽火台。

最先呼唤春天的是北归的燕子,衔来沟泥修补屋梁上去年的旧窝。接着金黄的迎春花,粉红的桃花便在门前屋后,村旁林边盛开起来。竹林里的山雀开始呼朋引伴,金黄色的羽毛,婉转清脆的鸣声,灵巧敏捷的身影自然引来了我们伸向她精致的鸟窝的黑手。一逢春雨,便约上同伴到运河边的陡坡上拾紫黑的地衣,看运河对岸练湖农场春耕的大型拖拉机“突突突”地冒着黑烟,听顺河而下的渔船上渔夫渔妇清亮的号子,向往着自己也能驾一叶扁舟驶向那滔滔运河的尽头……

当雪白的水晶葡萄似的刺槐花挂满枝头,满村满院都弥漫起她淡淡的芳香的时候,最富生趣的夏天到了。当田埂上开满了洋红的五瓣的石竹花的时候,水沟里的阵阵蛙鸣就会向我们呼唤。于是一起拿起细竹竿,系上细绳,绳头扎上一条毛毛虫,探到长满野草的水沟里,上下抖一抖,就会有一只肥硕的青蛙被拎上来,把它往事先准备好的蛇皮袋里一放,它就会自觉地松口,掉进袋底。晚饭的桌上自然就会有一年里难得一见的荤菜。或者等待着下大雨,水塘里的鱼总会逆水而上进入小水渠。在上游筑坝拦水,在下游缺口里插上一张网,半小时后,几乎排尽了水的小水渠里的鲫鱼、鲳鱼、泥鳅、鲶鱼、黄鳝甚至三四尺长的马鱼也都就成了瓮中之鳖。或者趁着父母中午小憩的时间,相约到水塘里摸上一阵河蚌。虽然终究会挨骂,但看着那半脸盆的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河蚌,满足和心酸会一起涌上心头:父母启明星还未升起就下地,萤火虫在草间飞舞才回家,换来的是一家大小早吃闷山芋,晚吃煮山芋,中午喝着照得见人影子的咸粥的艰难岁月。

不爱听,晚霞里掉队的形单影只的大雁,呼唤远飞的同伴的凄厉的声音,虽然此时池塘里的水清澈见底,能看到嬉戏的游鱼。池塘的水面上挤满了菱,红菱不多,像一个个红元宝。野菱是采不完的,只要驮个大脚盆,放到水里,小心翼翼地划离岸边,就能采到半淘米篮子的菱角,嫩的生吃,老的煮后吃,别有一番滋味。远离村庄的水塘里有王连,锅盖大的圆叶片,上面青色,背部棕红色,浮在水面,四周向上卷起,旁边是毛茸茸的几根茎顶着莲蓬。在长竹竿上绑个镰刀,伸到水中间,勾住它的茎一拉,莲蓬就会浮睡在水面,拨到岸边,那雪白的莲子肉(浆)能使自己幸福一下午。

下雪的夜晚格外的寂静,能听到窗外雪花的簌簌声。天一亮,院子外就会传来伙伴的欢声笑语,呼唤着一起去寻找斜坡上的野灰兔洞穴。间或能看到野鸡,肥硕,翅膀很长,飞不高,也飞不远,却总也追不上。看到野兔子的脚印,就没命地追。跑得浑身是汗,头发上冒出热气,也不一定能逮到一只。或者相约去比赛谁敢走过那结着厚冰的小池塘,冰面的轻轻一声“咔嚓”能让已经走到池塘中间的你吓出一身冷汗。现在想来都感到后怕,那时的孩子似乎太不在乎自己的小命了。也有威风的时候,折一段三尺长的凌冻,高举头顶,学那电影里的将军,指挥千军万马杀向敌军。那时的我总是意气风发,豪情万丈,仿佛自己能令风云变幻天地变色!

每一个晴天的暮色降临,都能听到母亲的呼唤,甚至是邻村的,呼唤着自己的孩子回家。遗憾的是,如今的故乡成了化工区,没有了竹林桃花,没有了雁叫蛙鸣,没有了王莲游鱼,有的只是高大烟囱里冒出的黑烟,有的只是化工废料发出的恶臭,有的只是大型机器的隆隆轰鸣……我的乡亲们依然生活在几个大厂的包围中,他们在等待着六年前就应允的拆迁……

再也呼唤不回故乡的青山绿水、桃红柳绿、鸟语花香,再也呼唤不回曾经儿童的生趣、乐事、梦想!

也许这一切,都只有在梦里呼唤了!